2008年8月15日 星期五

萩"Hagi, Yamaguchi"

2008年6月26日 星期四 作者:英国《金融时报》撰稿人戴维•皮林(David Pilling) 2008年6月26日 星期四


吉田松阴(Shoin Yoshida)爬进狭小的渔船,在茫茫夜色中划向庞大的美国舰队时,他必定需要一些勇气。那些美国船队荷枪实弹,停泊在下田湾。当时,幕府家族已统治日 本逾两个世纪,亦对西方闭关锁国两百多年。松阴偷渡是在1854年,当时还极少有人敢与“蛮夷”交善。但凡有人这样做,并回来谈论,处罚就是死罪。

爱国志士松阴没有被判处死刑,至少最初是这样。但他希望向美国海军大将佩里(Perry)这位“英雄”学习的计划,却遭遇了可怜的失败。佩里是日本 的敌人,当时正试图撬开日本的国门,让日本与西方通商。佩里的手下只是将松阴交还给日本官府,由日本官府将他投入监狱,然后押回他的家乡——位于日本最西 端的萩城(Hagi)。

日本现代化的启蒙地


正是在萩城,表面上遭到软禁的松阴开始教授学生。这些弟子成为日本卓越的——如果说后来有些悲剧色彩的——现代化进程的思想先驱。明治维新时期,受 到松阴及其他志向相似的导师鼓舞的精英武士骨干,将日本从封建锁国中拖了出来。其中一些追随者从萩城走向了世界各地,去学习铁路、议会制度、枪炮和伦敦萨 维尔街(Savile Row)礼服(日语中西服这个单词现在仍为Sebiro,虽然多数日本人都不清楚它的起源)。

松阴并不是西方文化的盲目追随者。他认为,要防止外国人打垮日本,日本必须增强其科技和军事实力。松阴的崇拜者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Robert Louis Stevenson)记道:“他视驱除这些无所不能的外国人为己任,而帮助把这些外国人介绍到日本却是他的主要功绩之一。”

29岁时,作为一宗失败的暗杀计划的主谋,松阴被处以死刑。如果说松阴像一位错位的英雄,那么萩城就是一处有几分错位的地方。这个曾启发了日本现代 化进程的港口已经退缩回自己的历史中。它理应是日本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但却鲜为人知。没有其它哪个日本城市有它这么浓郁的日本封建气息,也鲜有如此守旧之 地,远离米其林(Michelin)三星餐厅的文明。萩城是日本的腔棘鱼——人们以为已经灭绝了的古老的幸存者。

萩城蜗居在山海之间,山隔断了它与日本的联系,海阻截了它与世界的交流,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它的存在。第一次鸟瞰这座城市及其周边小岛星罗棋布的海湾,人们不由得会升起一种感觉,就像一位古老的探险者,踉跄间无意发现了一个失落的文明。

在夏天,这里炎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腥臭、厚重,漫溢着蝉鸣。古老的城堡(Jokamachi)和寺院(Teramachi)扁扁平平,那里 曾居住过武士和富有的商贾们。寺庙、木屋、储藏室、灰瓦屋顶、杂草丛生的墓地,一切看起来那么的不真实,更像是电影布景。在白灰墙和桔树林的环绕下,参观 者恍若置身于封建王朝的迷宫中。日本很少会让人感到如此陌生。

我是偶然间发现萩城的。当时,我在写一篇报道,追溯一位知名政客所鼓吹的空想国家主义的思想根源。这位候选人的拥护者们充满敬畏地供奉着积满灰尘的 松阴神社(Shoin Shrine,松阴被关押和讲学的地方)和其它相关遗迹,包括一座高杉晋作(Shinsaku Takasugi)纪念碑。高杉晋作曾拜松阴为师,创建了一支有革命意义的奇兵队,允许非武士参军。

尽管这位萩城这位最著名的儿子享有着国际主义者的称号,目前居住在此的外国人却很稀少。当英国作家戴维•米切尔(David Mitchell)去年逃离到爱尔兰之后,据他所知,萩城只剩下了一位外部世界的代表:伯蒂尔•珀森(Bertil Person)。这是一位来自瑞典的陶工,40年前,他来到萩城学习乳白制陶术,却忘却了离开。

珀森称,萩城的大约5万人口每日似乎都在不断减少——他是对比长长的讣告栏和简短的出生及婚礼通告栏得出的结论。“当你在这里生活数周之后,真实的 日本便渐渐隐退,那种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的幻觉开始慢慢蔓延出来,”他说道。“我想,这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有些出生在此的人,一生都不曾真正离开 过。”

体验传统日式旅店

萩城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景色如画。我最近到该市旅行所住的传统日式旅店,叫做常茂惠(Tomoe),就坐落在一间普利斯通 (Bridgestone)轮胎店的旁边,隔河耸立着一根工业烟囱,河沿也是水泥砌成的。走进旅店,却有如踏入一片幻境——榻榻米、和服、石子铺的庭院、 竹子、温泉——不过,我还得再过两个小时才能享用这一切。这种旅店的入住时间是从三点开始(退房时间是上午10点之前)。

空下来的这两个小时,我去了海鲜餐馆——萩心海(Hagi Shinkai)。这里恍若一座室内游泳池:在乡村式柜台的背后,赫然是三个大水池,池水泛着海绿色,上面分别架着一块木板。客人点菜后,比如说点了鱿 鱼,侍者就拿着一面大鱼网,沿木板疾走,而鱿鱼出于逃生的本能,在池中四处扑腾。几分钟后,菜就上桌了——还在盘中动弹。

鱼的名称被标在一块块薄木板上。其中有虎鱼——一种长相凶恶的石鱼,有毒的河豚,还有章鱼、海鲷、螃蟹,以及成盘的海胆——海胆的英文名不那么好 听,叫做Sea Urchin(海刺猬),可能是因为这样,这种美味的小生物才没有在全球灭绝。我点了比目鱼生鱼片,很新鲜,虽然肯定是死了——味道绝佳。

在日本传统旅店住一宿,几乎就是一种宗教体验。大部分时间呆在自己的房间:端坐在榻榻米上,一个穿和服的女人迈着小步,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还跟你讲 敬语。每次她推开纸门,就有一些新的奇迹呈在你面前:绿绿的草茶、自腌的泡菜、甜点、蜜饯、麒麟啤酒,接下来是配有各种精美小菜的怀石料理,每一样都摆放 得像艺术品,盛在陶瓷或漆器里。

饭后洗过温泉,蒲团已给你摆好了。在日本的一个规则是,住的传统旅店越贵,枕头越不舒服。我的枕头有砖块大小,里面好像装着死蜜蜂。耳边嘎嘎吱吱的响声,温泉澡,加上温热的清酒,完全可以确保你安然入梦。

次早从梦中醒来,我又去了武士旧居。有一些比较大的房子是向公众开放的,其中许多带有很美观的日式庭园。一些小走廊还陈列着萩陶,这种陶器上有乳白 和粉红的彩釉。在这个崇尚陶艺的国度,萩陶被认为是一种上乘的陶器,但确切地说,其工艺起源于外国人。创始人是两个朝鲜族兄弟,他们从1604年开始用本 地粘土制作典礼用的茶碗。这种精致的陶器只供武士阶层使用。相传,为扩大潜在的市场,精明的制陶工人开始在每件陶器底部都刻上标记。再到后来,平民可以买 “残缺”的样品。那两位朝鲜族兄弟的后裔如今仍在制作陶器,他们的手艺只传男,不传女。多数陶器仍保留着特有的标记。

爱旅行的萩城老人

那天傍晚,我听到一阵喧闹声,循声而至,终于看到几个中学生在一块尘土飞扬的练习场上打棒球。我旁边的长椅上,两位70多岁的老人在黄昏的余晖中,静坐沉思。我跟他们攀谈起来,在自我介绍时,两人按着古礼,摘下了头上的棒球帽。

与我最初的预想相反,他们的观念一点都不保守,对世界大事也所知颇多。一位老人说:“有条件的时候,我们喜欢去旅行。”他一口气说出了从法国巴黎到 中国桂林等等地方。“噢,是的,”另一位接着说,“一切都在快速地变化着,不像这儿。如今这里没什么可留住年轻人了,他们都爱到大城市,还有国外。”

在棒球的击打声中,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在中国快速发展的经济、西班牙水果的质量(不那么好,很显然)、日本政局(不那么好,很显然)、英吉利 海峡隧道(Channel Tunnel)面临的工程挑战等话题上,我新结识的这两位朋友都有许多话好说。他们还对农业补贴、日美棒球差异和两国板球的关系、中日关系的变化趋势以及 会讲多种语言的好处发表了看法。

在这个美妙的夜晚,我们坐在这儿,把日本抛诸脑后,更不用说整个世界。然而,他们毕竟是在此地土生土长的,这些萩城的儿子是在脑海中静静地想象着世界其它地方的存在。

本文作者戴维•皮林是英国《金融时报》驻东京首席记者

译者:陈云飞/岱嵩

Wikipedia article "Hagi, Yamagu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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