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飯館村——四年來,一種詭異的靜謐,籠罩著這個山村的一簇簇農舍和種植著稻米的梯田。自25英里外的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事故,致使日本東北部一大片地區受到輻射影響後,這里便空無一人。
現在,重型機械和一群群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員,正在將受到污染的土壤鏟進黑色垃圾袋裡。此時,飯館村所在的山谷,再次出現了繁忙的人類活動。
Ko Sasak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長谷川建二用的測量儀。他反對政府讓民眾回到被污染的村子裡的行動。
Ko Sasak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村里一處廢棄的農場
Ko Sasak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長谷川建二組織起了飯館村的3000多名疏散居民,反對回歸計劃。
這是日本中央政府發起的一項投入超過100億美元的行動的一部分。2011年的那場事故發生後,飯館村及核電站周邊其他10個社區的居民被疏散,共有8萬人背井離鄉。此次行動的目的就是清理事故產生的放射性墜塵,讓被疏散的人員得以回歸故里。
上個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領導的政府採用了一項計劃,似乎朝上述目標邁出了一大步。該計劃將允許三分之二的疏散居民在2017年3月,也就是事故發生六週年之前回歸家園。
儘管一些疏散居民對回家的機會感到興奮,但很多人表示拒絕。成千上萬名來自飯館村和其他村落的民眾參與了集體訴訟,或是組成團體,反對由政府發起的這項計劃,稱那是企圖迫使民眾在放射水平依然遠高於正常值的情況下回去。
他們譴責中央政府是在重複事故發生後不久就做出的舉動,試圖顯示事故帶來的危險沒那麼嚴重,進而讓民眾蒙受風險。他們表示,中央政府是在試圖實現自己狹隘的政治利益,如重啟該國勢力強大的核工業,或者讓全世界相信,東京足夠安全,可以舉辦2020年的夏季奧運會。
“如果國家的官員認為有這麼安全,那麼他們應該來這裡住,”曾是飯館村奶農的長谷川建二(Kenji Hasegawa,音)說。他組織起了3000多名疏散居民,反對該項回歸計劃,幾乎相當於事故發生前飯館村人口的一半。“政府只想宣告核事故結束了,並將注意力轉移到奧運會上。”
各式各樣的基層反抗,突顯了福島核事故的受害者與東京的中央政府之間存在的罅隙。這場事故是日本歷史上最大的核災難之一,而日本在應對災難時,裂痕一直揮之不去。
儘管為了消除事故的影響,並讓民眾回家,政府已經發起了一場規模巨大、代價高昂的清理運動,但很多疏散居民反對這一進程,抱怨政府沒有諮詢他們便做了決定。
事實上,民調顯示,大部分人甚至都不想回去。已有1萬多人發起了約20起集體訴訟,要求獲得更多賠償,以便有能力自行選擇是回去,還是在其他地方開始新生活。在訴訟相對罕見的一個國家,這種現像很能說明問題。
對數万名疏散居民來說,這已經成了一個日益緊迫的問題。他們的生活停滯不前,住在臨時住所裡,依靠核電站運營商發放的一名成人每月約800美元的補貼來勉強度日。
2011年3月11日,一場大地震和海嘯毀壞了福島核電站三座核反應堆至關重要的冷卻系統,造成多起熔融事故,使周邊農村和沿海城鎮受到了放射性墜塵的影響。事故發生後,他們被迫撤離家園。自那時以來,他們一直忍受著這種狀態。
在事故發生後幾個月的時間裡,東京已經擬定計劃,準備清理被無形污染物污染的整個鄉村地區。但是,就連前蘇聯的中央規劃者在1986年切爾諾貝利發生洩漏事故後都沒能完成類似計劃。
安倍晉三政府6月12日採用的新時間表要求在未來兩年加快清理步伐,“集中力量清除污染”。
該政府還首次為解除核電站附近大部分區域的疏散命令設定了明確的預定日期:在2017年3月前,開放當前疏散區70%的區域,允許居民居住。這一區域指的是污染程度較低的區域,也就是官方地圖上的綠色及黃色區域。(污染最為嚴重的紅色區域仍將無限期關閉。)
但該計劃已經遭到了質疑與抵制。
支持核能的報紙《讀賣新聞》(Yomiuri Shimbun)上個月開展的調查顯示,在11個被疏散城鎮的町長中,有八人反對這個回歸日期,儘管其中一些人表示,他們除了接受別無選擇。浪江町長馬場有(Tamotsu Baba)等鎮長提出了替代方案,建議將回歸日期推後,並為那些不想回歸的居民提供更多資金支持。
新計劃打算通過中斷補償款項來迫使疏散居民回歸,很多人對此表示批評。新計劃中的一項規定要至求在2018年3月前停止發放每月的補償,支持提供補貼,幫助人們回歸。很多疏散居民表示,中斷每月的補償費會迫使他們回歸,因為很多人在災難發生後沒有找到新的謀生方式,特別是50歲以上的人。
律師們代表4000多人——大部分是福島居民——提起訴訟尋求更多補償。“這都是強制進行的,他們沒有傾聽受害者的心聲,”負責其中一起訴訟案件的律師馬南木嚴太郎(Izutaro Managi,音)說。
中央政府官員及支持新回歸計劃的地方領導人表示,人們大可不必擔心。他們表示,該計劃給予居民自由決定是否回去的權利,並會為那些選擇不回去的人提供資金支持,但沒有詳細說明。他們表示,新計劃的目的是通過使疏散居民停止對政府救助的依賴,重拾經濟自主權來幫助核電站附近的地區盡快恢復。
儘管存在爭議,綠色及黃色的疏散區域正在全力實施清除污染的舉措。
在小型農業社區飯館村,狹窄山谷裡的工人們正在刮去地表兩英寸(約合五厘米)的土壤,然後放到黑色塑料袋中,袋子堆成了小山。在事故發生前,飯館村被認為是日本最美麗的村莊之一。
在整個疏散區,工人們已經裝滿了290萬袋土壤,在接下來至少30年的時間裡,這些袋子將被儲存在政府在該區域建造的有毒廢物處理場所。
根據村中官員最近的統計,即便進行大規模的清理,在飯館村6200名流離失所的居民中,只有五分之一的人願意回去。
輻射對兒童的威脅最大,大多數有小孩的家庭已經在其他地方重新開始生活,並表示無意回歸。但很多表示沒那麼擔心輻射的年長疏散居民聲稱,在無法重新開始在受污染的土壤裡種植水稻或開設奶場的情況下,返回村中為時過早。
62歲的長谷川建二是該村莊中最強烈反對回歸計劃的人之一,他對中央政府極不信任,他每月都會回到之前的奶場,自己用蓋革計數器測量輻射水平。
他表示,他的測量結果一直高於政府監測點的測量結果,而且在未來兩年,任何地方的輻射水平都不會很快下降到讓他得以重開奶場的水平,儘管政府已經採取清除污染的舉措。
在長谷川建二空蕩蕩的房屋和畜棚附近的幾個地方,政府檢查員在輻射水平仍舊很高的危險區域附近系上了粉紅絲帶。其中一個畜棚內掛著一塊白板,上面寫著事故發生前他養的50頭奶牛的名字。其中三分之二的名字被畫上紅圈,說明這些奶牛在事故發生後已被出售。但剩下三分之一的名字被紅線劃掉,在其他奶場被遺棄的奶牛開始陸續餓死後,政府下令宰殺這些母牛。
附近有一塊小木板,上面是為死去的動物手寫的佛教禱文。
“將我們送回去只是官員們避免為此事負責的另一個伎倆,” 長谷川建二說。他現在與年邁的父母住在一個擁擠的組合房屋裡,那裡距離疏散區一小時的路程。
長谷川建二的反對態度讓他付出了代價,使他與飯館村村長菅野典雄(Norio Kanno)的長期友誼走向盡頭。菅野典雄是該回歸計劃最狂熱的支持者之一。
有少數村民認為,對輻射的擔心有些過分誇大,他們希望盡快回到祖屋,菅野典雄則帶頭支持回歸計劃。雖然他承認,農民們未來很多年可能都無法在飯館村種植食物,但他表示,該村莊正在擬定計劃幫助他們做出轉變,去種花及其他不供人類食用的作物。
他表示,他希望帶領大約1000名最堅定的村民回去。他表示,一旦他們證明輻射水平不是那麼有害的時候,其他居民就會跟隨他們的步伐。
他表示,快速回歸是拯救村莊的唯一途徑,每一年都會有越來越多的村民去世或者搬走。
“我們村莊的爭論針對的是輻射威脅,每個人對這個問題的反應不同,”68歲的菅野典雄說。“我們讓大家自己決定是否回去。這會讓日本成為一個展示如何從核事故中恢復的模範。
Makiko Inoue對本文有報導貢獻。
翻譯:陳亦亭、許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