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9日 星期日

石山寺

一生懸命寫作的背影

位於琵琶湖畔的石山寺。
陳銘磻/攝影
由良弁和尚於西元八世紀中葉創建的石山寺,依山傍水的坐落在大津市伽藍山和瀨田川之間,我和孩子們從新大阪搭JR線到石山寺站,再轉乘公車抵達石山寺。

聳立在石山寺境內,安放有如意輪觀音像的正殿本堂,與西元十二世紀末,由當時的統治者源賴朝下令修建,祭祀釋迦牟尼等諸神佛的多寶塔,以及保存良好的東大門,都被列為國寶級遺產文物保護。

這一天,寒冬偶現的日光輕柔的鋪灑在石山寺,我和三個孩子漫步登上寺苑的碎石步道。冷冷二月天的石山寺,淡淡的灰雲遮蔽天空,使得陽光無法順利穿透雲層;迂迴走在曲折

為紀念詩人松尾芭蕉而建造的芭蕉庵。
陳銘磻/攝影
的山徑,所見伽藍山看起來顯得特別荒蕪,滿山遍野的吉野櫻樹,僅留繁複的枯枝在冷風中靜靜向四周伸展,等待春來花開。

經過紀念俳句詩人松尾芭蕉而建造的芭蕉庵,沉寂的矗立在多寶塔另一邊,我上山來的主要目的,其實就只是為了一睹聳立在山腰間源氏苑的紫式部雕像,以及紫式部在一千多年前,來到石山寺,構思和撰寫世界文學史上最古老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的寫作地「源氏の間」。

石山寺的櫻花廊道。
陳銘磻/攝影
歿於西元1016年的紫式部,是日本平安時代傑出的女性文學家,出身貴族文人世家,父兄都是漢詩與和歌的專家。本姓藤原,名叫藤原香子或藤原則子的紫式部,幼年時跟隨父親學習漢學,通曉音律和佛典。

1004年四月,紫式部喪夫寡居,同年秋天開始寫作《源氏物語》,這部書以平安王朝為重點背景,描寫宮廷人物的心理、愛情、權勢爭奪,用筆細膩,文字典雅,情節曲折。太平洋戰爭期

石山寺的紫式部雕像。
陳銘磻/攝影
間雖曾一度被當局斥為有違倫常的淫書,後經學者提出詳實的見解與論述,才得以讓這冊鉅著重見天日,登上中學生和大學生的教科讀本中,不僅被認定為日本的經典國寶書籍,同時列為世界最早的長篇小說,對往後日本文學的影響深遠。

站在「源氏の間」前,凝望三十六歲時受召入宮侍奉一条天皇的中宮藤原彰子的紫式部寫作塑像,以及站在她身後,看來像是侍女服侍在側的沉暗幽房,竟憶

紫式部的寫作塑像。
陳銘磻/攝影
起小時候,我也常常如此傻愣的站在伏案寫作的父親身後,用一種好奇與不解的眼光,見他振筆疾書的面對一攤稿紙,洋洋灑灑的把上面印有許多行紅線條的格子,龍飛鳳舞的塗寫成一張又一張新聞稿,寫完後,隨即表露出一副極其滿足的愉悅神情。

父親原籍新竹市香山人,曾於日治時期就學大阪,學成返台後,任教當時的新竹公學校,不久卻以個人的興趣為由,改行當起地方新聞記者,後來,並創辦台灣日日新聞社,甚至加入公論報社。父親在世時,雖沒說出為什麼執意放棄在公學校擔任教職的原因,但從他的口氣聽來,教書工作的單一性,似乎抵不上他心目中對於神聖的新聞報導任務,更能令他的人生充滿挑戰。

喜歡站在他身後或身旁看他寫作,我常有一種無可名狀的優越感受,尤其見他在一整張稿紙上面,用極為漂亮和正確的草書文字書寫完整,我心中所能描繪和想像出來的寫作一事,竟充滿對文字無與倫比的喜愛。

就這樣,文字和寫作這兩件看似不一樣的課業,從我進入國校就學後,便在生活周遭不斷出現,一則喜歡臨摹父親好看的草書,甚至於利用放學後的黃昏時刻,叨嚷非要跟在他後頭,一起騎上一部老舊的自行車,到新竹火車站的作業室,寄交限時稿件到報社不可;稍長之後,又常捨掉功課不寫不管,耍賴的央求他,讓我隨他到新竹縣市各處去做採訪。

實則在那段湧起對文字深感喜好期間,我卻不曾真正了解或明白寫作的實質意涵,只會學他耽於寫稿時,專心一意趕時間的工作態度,儘管後來我沒能和他一樣成為一名新聞從業人員,也沒有機會像他那樣胸懷正義的使命為民喉舌,最後仍難逃宿命的魔咒枷鎖作弄,和他同樣步上教書和寫作的相像命運。

我想我對文字最初的喜愛和對寫作無可避免的親近,大概就是緣自於喜歡站在父親身後看他寫字那時培養出來的吧!想起他伏案振筆寫稿的背影,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彷彿告訴我,寫作《源氏物語》的紫式部如是,出生為新聞寫作而活的父親亦復如是,就如同日語所言:「一生懸命」,全為興趣喜好而拚命努力。那我呢?我的出生又是以怎樣的姿態存在下來的啊!

和我一起站在「源氏の間」前面觀看紫式部塑像的孩子們,是否也能讀出我對父親念念難忘,只因思慕他勤於筆耕,而惶惶不可終日的感到自己在寫作表現有所不足的心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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