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名勝隨處可見的書法,體現了中國文化精髓。箱根見此「福、祿、壽」三字,不但日本人的篆體可以寫成這樣,書法雍厚親和,解釋淺白,平易近人:
「上下親睦,忠實服業,琴瑟和調,笑聲滿屋,慈悲溫厚而積陰德者,自得福焉。」
「不忘君親之恩,慎行蹟,不言躬行,能守其份者,自得祿焉。」
「福祿壽」這三字本來很庸俗,經此一帖三解,勝過擺設香港酒家大堂可見的那三尊彩色瓷像。
還有就是「一靜通萬機」,我覺得「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破以禪靈一動,亦可謂千般靜相之最高層次。
至於茶道,綠茶一盞,佐以「萬古目前境界」,也高於萬千理論。
明治後日本人以其鄰國為反面教材,不崇尚理論訓詁,不喜高深造作的學術爭議,文士便無一股酸氣而不迂腐。如錢穆生前不贊成唐君毅牟宗三擁立所謂「新儒家」,除了不想成為「教主」,恐一旦儒家分什麼新舊,又引文人紛爭,茶杯裏又起風波。
日本的茶杯沒有風波,心鏡一泓,寧和不興,因為當初引入的佛教只是禪宗,一切崇尚簡潔,因此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的論文,日本詩以短短的徘句勝,而鮮有長篇,亦作如是觀。
其鄰國則世世代代,除了暴力砍伐,即口水四濺的爭論不斷:何謂姓資、姓社,何謂修正主義;什麼是「X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什麼又是「有x國特色的現代化」,與「西方的現代化」又有何分別;其「文革」到底是「十年浩劫」,還是值得「肯定」的「艱辛探索」⋯⋯即其中一名矮小的主人出來「撥亂反正」,大喝「不要爭論」,但無法根除他統治的大國機器間歇發作的折騰躁狂。開不完的會,學習不完的文件,領會不完的領導講話,猜不透的政治謎團,夾雜着沒完沒了的鬥爭批判,太監使壞,大媽告密,今日是白,明日是黑,不斷的發神經,自己找不到出路,卻硬要「為全人類指明方向」,遂令世界覺得討厭。
新亞書院的錢穆等哀鳴所謂「花果飄零」,卻有所不知:即使英國殖民地總督垂憐給了你一個吐露港,你的那個文化也不再扶得起來。由禮義廉恥之彼四維,到福祿壽此三解,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世上有一些民族之所以失敗,因為其靈魂已經死亡,只有前世,再也沒有今生,沉舟側畔千帆過,歷史不再給它們時間。
日本人雖一槌定音:崖山之後無中國,唐宋的一盞淡淡的遠魂,在這一角卻幽幽地醒着,頗令人欣喜。
而不管波音飛機排放幾多二氧化碳,對於我,只要往來倫敦東京的機票,保持疫毒三年間的低廉,永不漲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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